泰瑞莎的文字寓

記得看完賽德克巴萊上集時，雖然覺得對導演詮釋這個事件的方式與角度不是很認同，也覺得在人物的塑造上太過平板，但是上集片尾時公學校大屠殺那場戲的張力，以及劇終時的悲涼氣氛，還是令我心中很有感覺地、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心得，在部落格上也引起還算蠻熱烈的討論。雖然我不是賽片的死忠擁護者，仍很期待下集的上映，希望能從中看到魏導演真正完整的想法。

今天，終於看完下集，卻發現自己在影片散場時相當無感地走出戲院，全片沒有帶給我太多感觸，甚至連寫心得的心情都沒有。因為，魏導演想說的話，好像在上集中都已經說完了，也就是說，看完了下集，還是不知道導演對於這個事件，他到底想說甚麼?

下集的內容，絕大部分是戰爭廝殺的描述，以及賽族人接二連三的悲壯集體自殺。但是因為缺乏這些人物的具體描述，所以全片以各個片段堆積起來的滅族悲劇性並無法令人有非常深刻的同情或感觸。有些段落的確相當煽情催淚，只是淚點一向很低的我還是沒有掉下淚來。

看下集的感覺沒有強烈到可以用完整的文章來訴說，下面只就零星想到的幾點來討論。

首先，還是人物的問題，老實說，在下集中，我並沒有看到更多的人物刻劃，跟上集一樣，看到的只是很表面的人物行為，相較之下，就人物塑造來說，上集還算是比較好了。

像是花崗兄弟，在片子一開頭在牆上寫下一段與上集劇情內容不符的話後接著就自殺了，他二人在上集中明明是主動提供大量日軍槍枝給莫那魯道(這也是造成大屠殺死傷可以如此慘重的原因)，並未遭到脅迫，這正是上集中這兩個人物心境轉折上的敗筆之處。下集中卻變成他二人覺得是蕃人勢力強大，他們莫可奈何。這一點無法自圓其說，要如何讓觀眾對他們及他們家人接下來的悲劇心生同情呢?

而小島這個人物，妻小被殺，影片最後也以文字敘述他煽動道澤社人對霧社老弱遺族進行屠殺，可見其報復心之強烈，但是我們卻沒有看到片中對他的心境有深刻的特寫，這其實是個很重要的角色，也是很具有矛盾性的角色。可惜導演寧可花篇幅讓反派日本司令官非常外顯地大吼大叫或空洞地感嘆賽族人的武士精神，卻沒有對這個角色多加一點著墨。

還有鐵木瓦歷斯的族人這幾個角色，他們是如何從要加入霧社抗日行動轉變成為了獎金而獵殺同胞的人頭?片中沒有任何關於他們心境轉折的描述。由片中可以看出導演很重視鐵木瓦歷斯這個角色，花了很多時間在他身上，可是轉來轉去，除了莫那魯道年輕時對他的威脅之外，導演實在沒有端出更多的東西來豐富這個角色做出重大決定時的生命力。

哎!關於角色塑造的種種問題，繼續說下去就沒完沒了了。我是有個人微言輕的小建議，魏導演下部片不妨可以找專業的編劇一起合作，以免落入”兩個面貌模糊的人在曠野中對話”這個在文學創作(我想在劇本上應該也是一樣吧!)上的窘境。

另外，下集的配樂比上集更糟糕了，貫穿全片從頭到尾幾乎沒有停歇地對觀眾進行疲勞轟炸，非常公式化地在征戰場面用那種雄壯音樂、在悲涼時刻用那種柔和淒美旋律，真是令人不勝其擾。但有些賽族人大舉殲滅日軍的段落卻又用上類似南美印地安旋律的輕快曲調，真的不知道用意何在?是覺得戰爭很滑稽很有趣嗎?配樂的音量也非常大聲，幾乎要對畫面喧賓奪主了。看這部片耳朵實在接受不少折磨。

至於上集中引起大量討論的政治性問題，在下集中對日軍及對賽族的死傷有了比較均衡的描述，不像上集那樣有明顯美化日本人的感覺。不過還是感受得到導演對日本人的情感，對他們”壞”的部分比較輕描淡寫、或以刻板的”壞人”方式詮釋(例如下集唯一日方反派司令官)、或以文字帶過，對他們”好”的部分則以充滿情感的鏡頭呈現(例如日本軍官對上吊求死未遂的馬紅的關懷之情)。

總之，對我來說，期待了三周後看到這部下集的結果是有點失望的。而下集所帶來的感觸如此之少，也是頗令我意外。在充斥全片三方殺得你死我活的大量戰爭場面、以及不斷出現賽族女性自我犧牲的催淚情節中，為何無法令人感動?這實在是個難解的問題。

終場時，幾乎滿場的觀眾默默走出戲院，似乎感受不到太多的情緒波動，是否大家也跟我一樣，對無法受到感動感到頗為疑惑，這就不得而知了。

寫到這裡要講個題外話，看這部片時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看王童導演的”無言的山丘”，故事是敘述日據時代在台灣農村及礦坑工作的人民受日本人欺壓的事情。我記得有一個角色我到現在都無法忘記，那是一個日本高階警察(或行政長官之類的)，此人有著一副高品味(例如:愛好古典樂)且文雅的氣質與外表，他在發現一名少年於工作場合中偷玩春宮紙偶時，非常憤怒猙獰地拳打腳踢、將少年掌摑至幾乎耳聾，隨即立刻恢復平靜而高尚的神色。後來少年手持兇器進入他住的公館，在他陶醉於古典樂聲與葡萄美酒相伴的寧靜祥和氣氛中將他刺死作為報復。我記得當時看完這部電影時對人性中善惡模糊的界限有很深的感觸。這一段人物的刻劃也許可以作為賽片人物刻畫深度不足的一個對照。
畢竟，一個故事是否夠精采，其中人物的塑造是否成功，絕對是成敗的關鍵。很推薦大家去看"色遇"DVD中的導演隨片講評，就可以知道像導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竊聽風暴"的導演賀克唐納斯馬克這樣一個好導演，是如何用心地設計他的角色，包括對白、眼神、肢體以及介紹角色出場時的鏡頭運用，這些，都是學問啊! 而有些理想與堅持，也不是一定要花大錢才能辦得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