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篇介紹了”黛絲姑娘”,這一篇要先介紹一下”黃壁紙(The Yellow Wallpaper)”這個故事。
篇幅不長的”黃壁紙”是美國女性作家Charlotte Perkins Gilman於1892年發表的代表作,Gilman是個女性主義者,歷經兩次婚姻,拋下女兒,終身投入女權運動,最後因罹患癌症而自殺。這個短篇小說就是以她的親身經歷為基礎而寫成的。
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因產後憂鬱症而必須接受當時所謂”休養治療”的女性,她被迫住在一個僻靜的房子裡,同時被禁止做任何事情,包括她最喜愛的寫作(所以這篇作品就是以她偷偷記錄心情的第一人稱筆記方式來呈現),因為她的先生身為醫生,非常支持”絕對休養對病人才有好處”的理論,以權威搬的姿態呵護照顧她。
她所居住的臥室四周牆壁上貼滿了黃壁紙,壁紙上有著直條紋的裝飾花紋,因年代久遠也沾染了一些汙漬。她打從心裡畏懼及厭惡這些壁紙,原本她相當排斥住進這個房間,但無法違抗丈夫的指令,而且身為母親的她也希望她的寶寶不要住進這個原本設計為兒童房的房間,只好接受這個安排。
心思敏感又無法宣洩的她每天只能盯著黃壁紙發呆,發現隨著光影變化,壁紙上的圖案似乎有了變化,漸漸地她開始覺得壁紙像是一個牢籠,牆壁的後方囚禁著一個女人,女人握著牢籠的鐵杆拼命搖晃想要被釋放出來。她對所有的人(包括她的丈夫、褓姆)隱瞞這件事,後來她甚至還看過這個女人出現在窗外的馬路上,仆伏在地上爬行。
故事的高潮發生在最後她療養期滿即將離開這個房子的當天,她冷靜的外表下其實隱藏著已接近瘋狂的心智,她已經將自己與那女人結合為一,心理上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掙扎想被釋放的女人,她撕毀了所有的壁紙,沿著房間的牆壁邊緣爬行,高興地慶祝牢籠已被破壞,再也沒有人能將她們關回牆壁裡去了。最後她的丈夫破門而入後目睹怪狀而昏厥在地,她不慌不忙地從她先生倒臥的身軀上爬行而過,故事就在這個荒謬怪誕的氣氛中結束。
這個故事已經是美國文學史上的經典作品,大概外文系的學生一定會讀到,我自己在交大旁聽的幾年中就讀到這個作品四次,可見它的重要性。
其實這個故事的寓意已經很明顯,不太需要再多作說明了,作者除了希望醫學可以認真對待女性的心理問題外,也藉由壁紙後的女性來強調女性被男性迂腐觀念束縛、被剝奪寫作權力的痛苦。大概所有的課程都會將這個作品拿來用女性主義的觀點解讀。
不過我比較感興趣的,是故事中還短暫出現一個主角丈夫的姐姐做為對照人物,這個角色熱愛家務工作、以傳統女性角色自豪,作者的遣詞用字掩藏不住對此類女性的輕視及嘲諷。對比於作者親身的經歷,她必須放棄家庭與女兒,拋下她身為母親的天職與天性,才能讓她完成自己的志業。這讓我有點話想說。
如前面故事大綱中提到,作者在故事中也曾留露出母親保護孩子的天性,但是故事的結局及作者的人生示範,卻沒有辦法提出一個如果母性比較強烈的現代女性該何去何從的建議,似乎家庭與志業一定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兩件事。
好了,寫了這麼多,”黛絲姑娘”終於可以出來與”黃壁紙”對話了。為什麼這兩部作品對我來說可以拿來一起討論呢?
第一,它們都是十九世紀末左右完成的作品,在時代相同的情況下,我們可以看到英國社會及美國社會當時女性的處境相同及差異之處。在英國強調階級的社會結構下,像黛絲這樣處於中下階級的女人其實是需要工作、也可以找到工作的,她們雖然沒有繼承權、公民權,但卻是家中經濟來源的供應者之一,在家中的地位也不完全是”丈夫說了算”那樣唯命是從。
而在美國的中上階層家中的女性,通常家境優渥,也不需要工作,她們的職責就是照顧好家庭及孩子,由於缺乏經濟能力,所以常會淪落為”沒有聲音”的女性,一切以男性的意志為依歸。而一些比較有想法的女性就會想要爭取應有的權利,也想喚醒她們眼中”庸俗”、”不知覺醒”的女性。
所以我個人粗淺的認知,這是個階級不同所造成的差異,”黃壁紙”的作者顯露出對其他”非我族類”女性的鄙視,對被她鄙視的對象來說並不公平。
第二,”黛絲姑娘”中造成黛絲不幸的最大原因,在於她對家人的責任心,她在人生中的幾個重大轉折點,都是因為無法拋下她對家中弟妹的照料之心,而不得不做了違背自己心意且不利於自己的決定。黛絲在文學作品中堪稱是個獨立堅強的女性代表人物,所以她受制於母性這個天性而必須走向悲劇的人生才會這麼令人同情。
反觀”黃壁紙”中,雖然流露出短暫的母性,卻又無法認同代表母性的人物,讓人不禁疑惑,作者也許天生母性並不強烈,所以她在個人與家庭取捨之間很容易做出決定,但是母性這種東西不是以理智與邏輯可以決定的,我相信大部分的女性都同意不可以因為男性伴侶的束縛而放棄自我,但因為子女的束縛呢?這就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了。
甘於被子女束縛的女性,也許放棄了部分的自我、也許不懂得書寫、不懂得向世界發聲,但不代表她們完全缺乏自我意識及尊嚴。
而我相信作者在故事中所典型化的庸俗女性,如果身為男性,也是個庸俗之人,與她們的性別無關。作者身為女性,卻還是以一種高姿態的態度來審視女性。放在現代來說呢,就是缺乏同理心吧!
拉拉雜雜說了這麼多,結束本文之前,不禁又想起"輕舔絲絨"中也有女性社會主義者到窮苦人家宣揚理念的情節,面對該戶人家為生活勞碌的窘迫、貧窮與悽慘,女主角不禁無言以對、再也無顏對他們說什麼大道理了。一個類似言情小說的文體,也因為有這些深刻的描述,成了比煽情更深沉動人的佳作。
其實現代很多激進的女權運動者也都有一樣的問題,當她們可以拋棄母性成就個人志業時,卻又失去對無法拋棄母性的女人的尊重,這有點像”何不食肉靡?”這個典故,總是令我感到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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